韩流为何能在中东地区“肆虐”，竟引起少女集体离家出走？

2022年1月15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开始了对阿联酋、沙特和埃及三国为期8天的访问。除了促进商业合作和出售武器，文在寅还致力于推广韩国在中东的文化影响力。他同釜山市长朴香俊一起，在迪拜世博公园（Expo Jubilee Park）参加了一场由Psy、Stray Kids、Sunmi和GoldenChild组成的韩国流行音乐（K-Pop）音乐会，该活动旨在帮助釜山申办2030年世博会。

在演讲中，文在寅表达了对韩国流行文化影响力的信心，“（韩国人）对共同幸福的渴望培养了与经济实力一样强大的软实力……在今晚沙漠中的灿烂星空下，将有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韩国流行音乐演出”。

● 文在寅在访问中东中的演讲，图片来源：Reuters

韩流是如何传入中东的？

韩国流行音乐是韩国流行文化的组成部分。韩国流行文化通常被简称为“韩流”（英文名为Hallyu），广义上包括饮食、服饰、美妆等内容，狭义上多指音乐、电视剧等领域，是韩国用来构建国家品牌的重要工具，也同韩国“创意经济”的发展相结合。20世纪90年代后期，第一次“韩流”热潮在东亚、东南亚兴起，比如1992年中韩建交后，五年内有超过1.5亿中国人通过名为“首尔音乐室”的专门广播节目观看韩国电视剧和收听韩国流行音乐。在这一时期，韩国电视剧也打入了中东市场，在伊朗、土耳其等地取代了受众广泛的香港、印度动作电影和日本电视剧。不过，相比于第二次“韩流”在中东的热度，第一波的“韩流”还“稍欠火候”。

● 迪拜世博公园的韩国歌舞，图片来源：AFP

2012年前后，随着“Gangnam Style”入围美国Billboard Top 100和英国官方Top 40单曲榜，“韩流”热潮再次出现，同时也风靡中东。“韩流”在中东的粉丝们多以年轻人为主，主要使用脸书、YouTube等社交网络追星，这股“热潮”直接体现在“点击量”上：2013年，韩国流行音乐在中东的点击量达数百万次，其中，沙特阿拉伯达4217万次，阿联酋达480万次，科威特达170万次。粉丝们表示，韩国影视作品吸引他们的是故事设计和场景制作，韩国流行音乐和男团女团则通过动感酷飒的舞蹈动作抓人眼球。

● 2019年在亚洲和中东最受欢迎的韩国艺人/团体排名，图片来源：statista

随着韩剧《鱿鱼游戏》在全球爆火，沙特利雅得著名的冬季仙境乐园同网飞合作设立的“鱿鱼游戏”主题挑战乐园受到追捧，该游乐园曾在一个月内创下了450万游览人次的记录。

● 图片来源：google

为了突出现场感，主题乐园精心设计了剧情原装的关卡和服装，挑战时长约50分钟，整体面积约一万平方米，包含八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种游戏和不同的游戏体验。礼品店里的纪念品，也成为游客在社交媒体上的宣传媒介。游乐园的负责人评价其为开园以来最突出、最受瞩目的国际系列之一。

在相对保守的中东地区，韩国明星通过开演唱会打开了当地知名度。EXO，BTS（防弹少年团）等韩国明星组合都曾在海湾国家举办过演唱会，以2018年EXO在迪拜的演出为例，据KBS新闻报道，EXO成员在迪拜音乐喷泉下受到了数以千计的粉丝的热烈欢迎。KBS新闻对现场的阿拉伯女观众进行了采访，得到的回应是：“我们等待这一刻太久了。”KBS新闻还采访了迪拜迪拜旅游和商业营销公司CEO伊萨姆·卡齐姆（Issam Kazim），他说：“音乐喷泉下偶像与粉丝互动就像世博会一样，粉丝们将有更大的机会与偶像产生共鸣。”EXO成员在迪拜阿玛尼酒店中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从没想过会在迪拜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 粉丝在哈利法塔下的迪拜音乐喷泉欢迎EXO成员，图片来源：KBS新闻

同时，沙特媒体Alarabiya对EXO的采访在YouTube上收获了537万次播放，许多阿拉伯粉丝在评论区表达了对偶像的喜爱。

● Alarabiya采访EXO视频的评论区，图片来源：YouTube

但是局限于交通方式以及新冠疫情的传播，线下演唱会的举办受到极大的限制。这时，线上的互动平台就成了韩流明星们在海湾地区拓展自己影响力的绝佳平台。以EXO为例，2021年3月16日至2022年3月16日，其YouTube视频在沙特的播放量为737万次，位列全球第19位，在阿联酋的播放量为180万次，位居全球第45位。

韩流为什么能风靡中东？

首先，韩国文化在中东的传播有官方合作的“加持”，希望以此增加关系稳定性。目前，韩国同中东的20个国家都建立了外交关系。2015年韩国就提出希望利用“第二次中东繁荣”提振韩国经济，而文化软实力是中等国家在外交中不可或缺的工具。阿联酋在韩国文化传播就起到了桥梁作用，阿联酋是韩国在中东的第一个“文化对话”伙伴国，早在2010年在韩国政府的支持就在扎耶德大学开设了世宗国王学院，教授韩语课程；2020年双方举办了“韩国-阿联酋文化对话”活动。韩国也建立了诸多合作机构，如韩国-阿拉伯协会（KAS）是由韩国和阿拉伯政府建立和资助的基金会，旨在促进艺术、体育、文化和经济等多个领域的互惠合作；韩国文化中心（KCC）也分别于2011年、2014年和2018年在安卡拉、开罗和阿布扎比开设。整体而言，以“韩流”为核心的公共外交和人文交流是韩国中东文化外交的主要形式，也取得了很大成功。韩国国际交流财团发布的《2020地球村“韩流”现状》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9月，“韩流”同好会会员历史上首次突破 1 亿人次，中东和非洲会员增加最多，从30万人次增至120万人次。

● 扎耶德大学世宗国王学院的活动，图片来源：Facebook/King Sejong Institute Dubai

其次，韩国文化能够在中东迅速传播同两者相似的社会道德与价值观有一定关系。与欧美作品不同，韩国影视作品经常出现以家庭为核心的叙事，也较少出现与伊斯兰教义相抵触的裸露等镜头。在2015年的现象级韩剧《请回答1988》中，正焕、善宇、东龙等正值青春期的孩子们，无论在外多么放纵不羁，回家后都会先向长辈请安；德善的爸妈平时开朗乐观，但只有在儿女不在的时才敢商量有关家中大小开销的烦心事，这些内容和中东文化中对家庭的重视更相似。在对爱情的表达上，韩剧相较于欧美也更为含蓄，友谊、利他主义等主题在韩国作品的表达中也更容易被中东社会所接受，比如《爱的迫降》、《梨泰院CLASS》、《鬼怪》在中东都是热门韩剧。

约旦《明日报》认为，韩剧的特点是直面韩国社会的巨大阶级差异，令中东国家的人民产生共情，同时血腥和惊悚的蒙太奇手法更增加了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而廉价的喜剧效果和剧情反转与阿拉伯肥皂剧如出一辙，让人一看就停不下来。半岛电视台则认为，韩剧之所以受欢迎，不止一个原因：符合传统文化下对于爱情的想象，如过度浪漫的情节、保护女主人公的英雄、可怜的女孩遇到爱等；重点展示韩国文化生活，干净的街道、美丽的景色和诱人的美食，连阿拉伯人都知道没有泡菜的晚餐是一顿不完整的晚餐，但即使最贫穷的女主人公生活也比大部分阿拉伯国家大多数普通家庭更优渥。

最为重要的是，大多数韩国家庭肥皂剧都没有猥亵、暴力、裸体或同性恋的场景，而这些剧情在欧美肥皂剧中屡见不鲜。“韩国的家庭就像阿拉伯家庭，所以我们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拒绝婚外情，也很少提到同性恋关系，因为韩国还不允许同性婚姻。”

● 图片来源：Asiaa Press

讽刺的是，网飞推出的第一部阿拉伯剧集《完美陌生人》就遭到的非议，片中着重描写了出轨、未成年性行为、同性恋等挑战阿拉伯家庭和宗教价值观的剧情。埃及议会议员穆斯塔法·巴克里就公开表示，埃及和阿拉伯的家庭价值观正在成为攻击目标，必须禁止网飞。

● 阿拉伯剧集《完美陌生人》剧照，图片来源：Mangalalakot

从一开始，韩国的电视剧和音乐就着眼于捕获全世界观众。如2021年爆款剧《鱿鱼游戏》，其95%的收视率来自韩国以外的地区，是94个国家中收视率最高的Netflix节目，其中许多观众被该剧吸引，继续在网飞上探索更多韩国内容，旗下韩国节目的全球收视时间增加了六倍。2016年至2021年期间，Netflix推出了130多部韩国作品，随着韩国内容的日益普及和广大需求，该平台今年将推出25部新节目。

● 图片来源：Mangalalagot

网飞韩国内容副总裁Don Kang在一篇博文中表示，我们相信网飞已经成为一个展示更多创造性和扣人心弦的韩国故事的平台，世界已经爱上了它，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将继续投资于韩国的创意生态系统，一起继续向世界展示'韩国制造'意味着'精心制造。

再次，中东国家的文化娱乐产业较为匮乏。中东很多国家由于实力有限无法制作高成本电视剧，或者受保守思想影响在制作电视剧方面限制较多，诸多背景原因限制了中东文化娱乐产业的发展。不同于中国，中东国家的网上剧集资源较为稀缺，主要是没有相应语种的翻译，大部分人没办法通过“免费”的手段观看节目，且电视的电影频道会员费用比网飞更贵，因此注册网飞会员几乎成为了地区中产阶级家庭的标配。

中东地区在电视剧产业的空白也显现了，一旦某个文化被引入到中东，很快会像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韩国政府正是看准了其中的文化传播潜力，直接与中东国家政府谈判，愿意给予免费播放韩国电视剧的权利。

最后，移动网络与人口结构使中东尤其是海湾地区成为韩流明星们极富潜力的市场。海湾地区拥有全球最高的手机普及率，截至 2017 年，移动用户占海湾地区人口的 76%。4G 技术和廉价的流量套餐使大多数人观看视频类娱乐信息并给予评论。与此同时，海湾地区15至29岁的人口占总人口的25%，这为韩流明星们提供了巨量的潜在“粉丝”。

韩流的溢出效应

韩流不是通过更传统的方式传播，而是通过新型社交媒体、韩国化妆品、服装穿搭、饮食文化，甚至撒娇式的恋爱方式都成为韩国文化传播的媒介。韩流正巧妙的运用生活方式无孔不入地在中东传播。

2005年，三星经济研究所发布了《韩流席卷全球》的报告，把各国接受“韩流”划分为“享受‘韩流’-购买‘韩流’周边-购买“韩国制造”产品-对韩国文化形成偏好”四个阶段。第一次“韩流”在中东更多停留于第一阶段，第二次“韩流”则超出了文化产品的影响范围，形成了购买力和文化偏好。Chicsta、 K Girls Closet 这些在中东专营韩国食品、衣服和美容产品的电商平台就利用了“韩流”红利，韩剧、韩国电影在消费者挑选产品时起到了无形的“带货”作用。“韩国制造”也在“韩流”中变得流行，根据韩国美容产品制造商 Mizon Creative Beauty Lab 的数据，自2012年以来，阿联酋对韩国美容产品的需求增长了300%。除了物品，韩国食品也受到“追捧”，获得清真认证后NeNe Chicken在阿联酋开设了第一家店，还计划继续向其他海湾国家进军，尤其有很多曾去韩国旅游的中东民众很喜欢韩式炸鸡的风格和味道。从有形到无形，中东青年一代对韩国文化也很有好感，在阿联酋大学、沙迦美国大学和迪拜米德尔塞克斯大学这些高校中常有设置韩国俱乐部，专门面向喜欢韩国文化的学生，成员们经常一起欣赏韩国戏剧和音乐、品尝美食、学习语言，也有更多人希望学习同韩国相关的课程或到韩国留学。

不过，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韩流”在中东掀起的热潮并非全然无害，如果以不理智的方式对待“韩流”，就有可能对民众的生活行为、审美习惯产生负面影响。

● K Girls Closet 主页, 图片来源：K Girls Closet

近期阿联酋大学进行了一项名为“向阿联酋的韩流现象问好”的研究，数据显示阿联酋约有 35,000 名狂热粉丝活跃在社交媒体上，其中多为女性，她们将韩国文化看作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和对理想主义世界的向往”。这种近乎对信仰的崇拜极可能导致粉丝的激进行为。

2021年8月，土耳其伊斯坦布尔3名15岁以下的女孩相约离家出走，试图奔赴她们心向往之的韩国定居，引发土耳其政府的关注。土耳其政府意识到，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发展，韩流的文化入侵将逐渐导致国民对本土文化认同的丧失。随后很多韩国流行音乐在重新审查后被删除了，而这只是第一步，土耳其政府已经开始投入资金制作与本国历史文化相关的电视剧。在全球范围内，韩流的溢出效应还涉及到政治领域的敏感问题。2020年美国“黑命贵”（Black lives matter）抗议活动期间，K-pop粉丝涌入达拉斯警局的执法程序iWAtch Dallas，组织警方了解抗议的真实情况。此外，K-pop粉丝还在社交平台上建立标签、为抗议活动募捐。2019年12月，智利内政部发表声明称K-pop粉丝对该国的抗议负有特别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