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pee一直靠集团的游戏业务和资本市场输血。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刘哲铭
编辑|李薇
“刚下飞机,连人带狗,当场失业。”2022年8月末,一条新闻四处发酵:一位国内程序员在确认拿到Shopee的offer(录用通知)后,拖家带狗去Shopee总部新加坡。但刚下飞机,他却被Shopee方面告知,offer取消。
看到这则新闻时,张力刚入职Shopee位于深圳的中国区域总部。他感慨人生充满戏剧性,为这位还未入职的准同事感到惋惜。但他没想到,一场波及到自己的裁员风暴,在一个月后就汹涌袭来。
Shopee是应届毕业生张力的第一份工作。这家东南亚最大的电商平台,有着加班少、工资高的良好口碑。另一位应届毕业生邢雯,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放弃了网易、腾讯等公司的offer,选择了Shopee。
在他们看来,Shopee稳定且具有竞争力——其母公司为Sea,除Shopee外,Sea的业务还包括电子游戏平台Garena、数字金融业务SeaMoney等。2010年,Sea创办第二年,便得到了腾讯的投资,后者持股近40%。2016年,Shopee进入中国,并于深圳设立总部,全面开启中国跨境业务。或许由于业务和腾讯相近,以及得到了腾讯的大笔投资,Sea被外界称为“东南亚小腾讯”。
2017年10月,Sea赴美上市。三年后,Sea迎来高光时刻,其股价高达至370美元/股,市值超2000亿美元,成为亚洲仅次于阿里和腾讯的第三大互联网巨头,Sea创始人、CEO李小冬身家超过海底捞创始人张勇,一跃成为新加坡首富。
处在顶峰时期的Shopee,开始从大厂抢人挖角,从东南亚扩张全球。有求职者回忆,Shopee一开口能给出60万元的年薪,而当时他自己的心理预期只有30万元。
但很快,处在实习期的张力,还没正式踏入自己理想的公司,转折便来了。
2022年9月一个周一,张力第一次参加全员大会。一位他不认识的高管,用英文讲了一些Shopee目前面临的问题,结尾时说出了他最不愿听到的那句话——公司要进行人员调整。演讲结束,Shopee中国区裁员正式开始,HR和每个被裁员工对谈10分钟左右,从早到晚,流水线式裁员。
裁员潮里,幸存者之一李睿的工位,左右都空了,而这些工位曾经的主人,在通知被裁前的那个周末,还在加班。
“比例应该在30%左右,应届毕业生基本都没了,还有一些来得不是很久,以及不负责核心功能的。”李睿表示。
不过,很难说清准确的数据,因为Shopee工作群的人数显示,在通知裁员的第二天就关闭了。有传言称,裁员重灾区Shopee food从700人裁到只剩300人。
“怪自己当时不够敏锐,没有足够警惕。”张力有点儿懊恼,“海外在大量‘悔约’时,我还觉得可能国内还好。”
在大学毕业三个月后,张力就赶上了工作后的第一次“毕业”,不过这次是一堂代价高昂的职业选择课。他后悔没有提前做准备。由于还在实习期,张力最终只能选择拿半个月工资赔偿,而且HR告诉他,“如果不在周三下午6点前签字,就不能保证赔偿。”
裁员动作极快,离职赔偿的合同里写明的最后期限是当周周五。交还电脑那天,Shopee深圳公司排起了长队,有些老员工似乎没有被裁的烦恼,说说笑笑。人群里,有人从腾讯拿完N+3刚入职Shopee,结果又从Shopee拿了N+2离职。
但作为应届毕业生,张力觉得被Shopee“坑”了:在人生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中,他放弃了其他机会,选择了Shopee,却在入职后不久突然被裁。他担心,由于没有工作经验,很难再找到如意的工作。他更想知道,Shopee这家在他以及很多人心中的明星公司,在过去的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持续被游戏业务补血
Shopee股价走高的两年,李睿周围的同事经常开玩笑,要赶紧买公司的股票,有人在300美元/股的高点冲入。伴随资本的信心,Shopee的业务扩展也加快了脚步。
“经常开新市场,会紧急安排一些人开发,支持新市场,之前市场主要在东南亚,后面开拉美、欧美等市场,还有印度等等,不过后面还是选择关了。”李睿回忆。
2021年,Shopee在原有东南亚和巴西等优势业务上,开拓了阿根廷、哥伦比亚、法国、西班牙、印度等多个新站点。从今年年初开始,Shopee又一一将这些业务关闭。除印度站点关闭原因为“全球市场的不确定性”外,多数站点官方给出的说明为,“经过测试,将资源分配给其他市场”。
这似乎是裁员即将到来的信号灯。
李睿和同事们私下分析:“扩张太快,太盲目了,加上疫情、经济等各种外部因素影响,现金流不够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盈利、活下去,所以裁员很正常了。”
被裁的邢雯,在自我反思中也提到了类似的原因:“现在来看,可能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有一点狭隘,当时选择Shopee,我只看到了待遇上的优势,但如果从宏观一点的角度来看,它是一家一直在亏损的公司,财报不是很可观。”
如李睿和同事们所说,“现金流”成为Shopee高层决策的基础逻辑。
自2015年成立以来,Shopee增长迅速,但一直处于亏损状态。2022年第二季度,Shopee营收增长51%,至约17亿美元,预期为19亿美元。但截至2022年一季度,Shopee的亏损并没有收窄,反而扩大到8.1亿美元。
成立四年,Shopee沿用了电商平台常见的烧流量打法,而这种做法的确有效,2019年,Shopee在流量上一举超过Lazada等东南亚电商平台,坐上了头把交椅。不过,Sea开始重新思考这样持续补贴抢占市场的方式。
从Sea的收入构成来看,其三大主要业务分别是游戏、电商,以及数字金融,其中游戏(Garena)是主要现金奶牛,集团一直通过游戏业务以及资本市场运作为电商业务输血。但这样的“互补”模式也开始显露出问题:其游戏业务流水增速已从65%降至29%,在印度,Sea旗下的王牌手游《Free Fire》被印度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封禁。
与此同时,Sea遭到腾讯减持,腾讯出售了约1450万股、价值30亿美元的Sea股票,持股比例从21.3%降至18.7%。
对于此次裁员,Shopee表示:“以实现自足发展为目标,公司正优化运营效率。此次调整是持续增效举措中的一部分,我们会尽力支持受影响人员妥善过渡。”
9月15日,李小冬在发给员工的内部备忘录中表示:“领导团队已经决定,在公司实现自给自足之前,我们不会拿任何现金酬劳。”
Shopee正在开启一场过冬自救。
没有工作经验的社招选手
今年以来,即使股价跌跌不休,Shopee依旧没有放缓扩张节奏。
张力估计,2022年招聘的技术类应届生保守来说都有800多人。有人认为,除市场的热情外,此前人员大幅扩张还有一项重要原因——Shopee内部出现了话语权转移。
2019年,Shopee将新加坡的IT部门总部,搬到了深圳。据品玩报道,多位新加坡Shopee员工表示,2021年3月黄易成成为Shopee新任CTO后,Shopee新加坡团队整体向中国团队交权,技术项目重心大批迁移至深圳,管理层架构主体也几乎被中国高管接手,新加坡团队的众多管理层和业务骨干或转岗或离职。
2021年3月前,新加坡和深圳的技术团队,员工人数的比例基本持平,但后来,Shopee在深圳的员工体量约为4000人,而新加坡的员工体量仅有1000多人。这造成了外界看来极其反常的现象:一位深圳CTO正在试图把一家全球化企业的重心放在深圳。
这和早期Sea的基因并不相融。
在创业早期,李小冬把中国经验和本地化相结合。多位Shopee员工表示,李小冬对本地化高度重视,这形成了Sea的全球化基因,也让Shopee在拓展海外市场时,带着天然的本地化运营思维。
本地化也是Shopee的优势之一。一位跨境电商从业者表示:“海外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打法,每个地方都需要精细化运营。”目前,Shopee仍然是东南亚消费者使用最多的购物网站。
不论是否是权力斗争使得人员和业务扩招过快,裁员是最终的事实。邢雯说,在她工作的组里,最终留下的人不到20%,她也不知道留下来的标准到底是什么。等裁员通知的那两天,很多人都已经无心工作,躺着打游戏。
离开后,张力要作为一名只有一个半月实习经验的社招选手,重回市场。三天里,他给自己安排了10个面试。但同场竞争的对手已经不在同一起跑线上,一位替失业者们内推的程序员说,最近收到的简历都很好,好几个985硕士,甚至还有清北的。
“很多同学都有点难受,对应届生来说影响真是很大,和我一起进公司培训的,有些人想去国企,不想在互联网了,很多人面试的机会都比较少了,还有的干脆回家了。”张力不再像刚毕业时三思再确定offer:“我现在什么都不挑,对工作地点没要求。”
的确,增长放缓、裁员、业务裁撤和收缩,互联网行业似乎没有好消息。流量红利近乎触顶,大厂从过去的跑马圈地转变为降本增效,一切似乎都在宣告,那个高增长的互联网时代不复存在。在职场上,大厂也失去了往日的光环。
正式离开Shopee后,张力发了个言辞激动质疑Shopee的朋友圈。留下来的李睿也在想,今年年终奖会不会受影响?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力、邢雯、李睿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Shopee衰落幕后:一家最像中国大厂的东南亚巨头的全球化乱局》,品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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