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上海见证了一场颇不寻常的盛大婚礼。
这场婚礼的新娘已经78岁高龄,但眉目仍婉丽清贵,新郎也已81岁,颊边笑容却温和静好。
大多数人或许猜测这是一场老来伴的黄昏恋,但若是如此,倒也不值得博主兴师动众说它一番了。
这婚礼真正令人惊讶的点其实在于,这是78岁新娘的初婚,她嫁的,还是自己魂牵梦萦52年的初恋。
这位年近朝枚才得偿夙愿的“民国才女”,就是《民国大女主》的新晋成员:张茂渊。
其实她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张爱玲的姑姑。
民国才女、张爱玲最爱的姑姑,是张茂渊身上最醒目的标签,但她真正的人格魅力,却得撕掉这两块标签后才能看到。
见识过人,通透豁达
世人评价张茂渊,多说她一生最伟大的事业,便是做了张爱玲的姑姑。
这话片面,却也有几分道理。
不瞒大家,米粒妈对张茂渊的初印象,也正来自张爱玲的“转述”。
了解张爱玲的人大抵知道,她在小说里影射过不少自己的家人,而且大半下笔刻薄又传神,写出来的形象往往令人难堪。
但对于她的姑姑张茂渊,张爱玲却一反往常地收敛了自己的“毒舌”,在文章里毫不掩饰对姑姑的敬爱和赞美。
▲张爱玲(左)与张茂渊(右)
事实上,张爱玲亲缘淡薄,与张家人关系尤其差,她经历过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大多与姑姑有关。
张爱玲曾形容张茂渊有“清平的机智见识”,对生活触觉敏锐,对她影响很深。
她专门写了一篇叫做《姑姑语录》的长文,记录了与张茂渊相处时鲜活生动的生活片段。
侄女眼中的姑姑意趣过人,看张爱玲在冬夜钻被窝的敏捷动作,能脱口而出“视睡如归”的妙语。
平素交谈时,姑姑冷不丁来一句幽默的比喻,就能逗得人发笑。
譬如批评旁人演说吞吞吐吐时,她嗤笑道:“人家唾珠咳玉,他是珠玉卡住了喉咙。”
偶尔还要自嘲几句:“我是文武双全,文能写信,武能纳鞋底。”
诸如此类生活场景,细碎而不寡淡,平实却显风趣,与张爱玲小说中戏剧化的叙事风格大相径庭。
津津有味地翻看了张爱玲记录姑姑的文字后,米粒妈发现,张茂渊是个妙人,能在平淡的生活中发掘大趣味,也常寥寥数语讲出大智慧,果然才女的家人也藏龙卧虎。
但如此妙趣横生的性子却被一块“姑姑”的标签挡了大半风头,委实有几分可惜。
后来真正让米粒妈对这人产生浓浓好奇的,是张爱玲提及的一块“霞帔”。
张爱玲说,姑姑早年间转手卖过很多珠宝,但始终留着一块淡红的破旧霞帔,是因为成色“欠好”的缘故,但有一回买方出了10块钱,姑姑都嫌少没卖。
米粒妈细品后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都说“凤冠霞帔”,在往年那可不是普通的披肩,是结婚要用的东西。
张爱玲不是说姑姑坚持不婚吗?怎么手里还会留着这种东西?(八卦的雷达响了起来)
求(ba)知(gua)之魂熊熊燃烧的米粒妈一番求证后,终于确认了真相——
原来半生不婚的独立女性张茂渊,竟是个与张爱玲一脉同出的“痴情女子”。
情缘见而起,一往而深
1901年,张茂渊出身于一个势头式微的贵族家庭。
她是晚清大臣张佩纶的爱女,李鸿章正是她的外祖父。
张茂渊小时候家底尚且殷实,因此她得以在新式学堂读书,眼界随之拓宽。
她的母亲李鞠耦,更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女性。
为了让张茂渊养成坚强独立的性格,从小就给她穿男装,叫她“少爷”。
在家庭和学校的双重影响下,张茂渊早早开慧,强烈的独立意识也逐渐觉醒。这也让她与那不知进取的哥哥张廷重(张爱玲父亲)百般不对付。
1925年,大好年华的张茂渊为了实现自我,就从旧式家庭的藩篱中闯出,拉着自己的嫂子黄逸梵(黄逸梵的故事戳→有钱也没过好这一生,张爱玲的妈妈黄逸梵到底经历了什么?)一起登上了赴英的轮渡。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这位志趣不俗的大小姐,要学一样西洋乐:钢琴。
但没想到,在找寻自我意义的旅途伊始,她就邂逅了那个误了她终身的人。
登上远渡重洋的轮渡后,兴致勃勃的张茂渊不多时就成了霜打的茄子,因为她晕船了,在船舱里频频头晕呕吐,好不难捱。
这时,一位文质彬彬的贵公子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体贴地为她寻来热毛巾和热水,还为了让她缓解不适,亲手冲泡了龙井茶。
这位贵公子就是李开弟,他毕业于上海交大,此番赴英,是要去利物浦大学攻读硕士学位。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防最为脆弱,李开弟一番温柔的举动,让张茂渊感受到了拂面的暖意,于是后来的心动,也显得顺理成章。
要米粒妈说,李开弟这人还是有几分撩妹手段的。
他在船上对张茂渊的照顾极有分寸,细致而不显轻浮,况且他还才华横溢,与张茂渊厌弃的那种不学无术的做派全然相反,也难怪一贯清醒冷静的张大小姐肯为爱犯一次“糊涂”。
赴英之路漫漫,李开弟成了张茂渊当时最甜蜜的乐趣。
两人每次相谈都十分投机,自然也越走越近,很快就坠入爱河。
▲张茂渊与李开弟在轮渡上
下船之前,李开弟亲手为张茂渊披上一块淡红色的霞帔(没错,熟悉的定情信物出现了),表达了自己交付余生的态度。
这似乎给了这段“邮轮限定版”的浪漫更多可能,张茂渊也因而对未来的爱情满怀期待。
有缘无分,绝不将就
张、李二人情投意合时,李开弟曾在轮船的甲板上用英文对张茂渊朗诵拜伦的诗,但可惜,回国之后,李开弟却没能像拜伦般孤勇地践行自己的诺言。
尽管李开弟对张茂渊一见倾心,但在知道张茂渊的外祖父是李鸿章(当年被认为是卖国贼),甚至家中还有一个瘾君子哥哥时,他还是默默地把张茂渊推远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李开弟早有婚约在身,对方是个身家清白的富家女,名叫夏毓智。
但不论起因如何,结果就是李开弟与张茂渊疏远后不久,就同夏毓智结婚了。
按常理来看,这段缘分到此,合该无疾而终了。
但张氏女骨子里就藏着一股执拗的深情,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有人泥足深陷,有人则泰然处之,前者是张爱玲,后者是张茂渊。
▲张茂渊与张爱玲
张茂渊伤情的同时,并没有被爱困在原地,她认清现实后,很快就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爱你,也愿意等你,但这只关乎我自己,我不会拿这个来要求你,往后我们就做朋友。
米粒妈以前认为真正爱过的人不可能做回朋友,但张茂渊却改变了米粒妈的看法,原来有足够勇气去爱的人,是不怕感情没有回音的。
后来,在李开弟的婚礼上,张茂渊还作为仪式人员出席,并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这好比“修罗场”的大婚情境,米粒妈想想都有些揪心,但张茂渊却坦荡自如,果然有一颗底气十足的“大心脏”。
这份底气从何而来?一在经济,二在人格。
在当时人的眼里,张家这位小姐平素孤芳自赏,很是清高。
事实上,人家确实有清高的资本啊。
张茂渊在父母去世后,不久就与两个败家无能的哥哥闹僵了,自己带走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遗产到手后,她也没有躺平坐吃山空,而是做着一份薪水不低的职业——在电台读社论,工作轻松,且每月有几万块的稳定收入。
三十岁左右的张茂渊事业风生水起,生活自在独立,没有人可以让她委曲求全,所以她也不在意别人的评头论足。
张茂渊也与李开弟的妻子夏毓智很投机,成了闺中密友。李开弟的子女觉得张茂渊像男子一般洒脱,私下都亲昵地叫她“张伯伯”。
李开弟也对张爱玲视如己出,在她去香港读书时,一把揽过了临时监护人的责任。
许多年来,张、李两人默契地维持着感情的平衡,交游甚密但始终止乎于礼。
张茂渊也对外界传她的风言风语置若罔闻,只是用实际行动坚守着自己无望的爱情。
只要最后是你,就好
五十年光阴,张茂渊心平气和地走过了,她也偶尔会觉得没有波澜的人生乏善可陈。
张爱玲曾提到,姑姑往年翻看那块旧霞帔时,有一次脱口而出:“看着这披霞,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1965年,李开弟的妻子夏毓智生了重病,张茂渊爱屋及乌地守在她床前妥帖照料。
夏毓智临终时,拉过张茂渊的手,说:“我知道你和开弟情投意合,但当初我是毫无察觉……开弟曾苦恼,但悔之晚矣,如今我将不久于人世,只盼往后余生你能与他结为夫妇、相扶相依,否则我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张茂渊应下了这份托付,也再一次任由心中的感情破土而出。
但当时时代环境特殊,李开弟陷入了被抄家、占房的落魄境地,张茂渊则选择默默陪在李开弟左右,坚定地支持他。
这个生活顺风顺水、曾经的富家小姐,现在甘愿为李开弟洗手作羹汤,甚至帮他做最粗累的活,扫地、洗衣,没有一句怨言。
1979年,张茂渊怀着雀跃而伤怀的复杂心情,提笔给李开弟写信说:“不是我不愿再等,我怕时间不再等我。”
李开弟读后感动落泪,一刻也没再等,为78岁的张茂渊重新披上了那块霞帔,给了她一场迟到多年的盛大婚礼。
张爱玲接到姑姑婚讯时颇为激动地说:“我就知道,姑姑一定会结婚,哪怕80岁!”
但好光景也实在短暂,12年后,张茂渊在一个平静的凌晨与世长辞。
李开弟在给张爱玲的信件中如实相告,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回顾张茂渊这一生感情路,用一句徐志摩的情诗来形容最恰切不过: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写过这么多民国女性,写完张茂渊,米粒妈怅然若失,多少替她不值。不管过去还是现代,双向奔赴的爱情才最有价值。
好的爱情,一定要有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的决心。李开弟选择听从他内心的“理智”;而张茂渊则选择独自守护爱情——我爱你,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这也是男性和女性对待感情时最大的区别。
有钱有才,苦等一生,或许张茂渊爱的不是李开第,她爱的其实是恋爱中的自己:那个对李开弟一见倾心的她,那个愿意终身为爱付出的她!
游轮上的霞帔之约变成一生抹不掉的回忆,足以抚慰岁月漫长;而终身等待和守候,对她来说,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半个世纪的守候,只为一个仪式感式的心愿, 值还是不值,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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