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报·周刊 2017.5.24-总第100期。
值班编辑：无哲、低处的迷雾、千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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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箫 4首
● 江湖
抬头看天，看云卷云舒
看到一朵云逐渐黯淡的过程
就像一颗心，被秒针像水滴一样击打
云飘散了，而心还在胸腔
多出一些隐痛
大雁每年都会飞过，并写下大同小异的文字
而潺潺的江水，则流淌千差万别的悲欢
无非起落沉浮
● 偶忆
深夜埋伏着大面积柔软的呼吸
宿醉让心事腰斩
感觉一尾白鲦，刀光一闪
跃出水面又潜入深渊
往事，图谋和谎言一地鸡毛
某时某刻的忧伤，如云飞过
月色正好
当我和昨天还在路上
● 静夜思
谣言滚下山坡
河水浸过的泥土
像头皮屑
星空下的黑曜石
看起来像瘸腿的兔子
故人依偎过它，吹过一曲
落英缤纷的葫芦丝
今夜，冷月无垠
我柔软的心脏，被一阵大水漫来的声音围困
仔细聆听，又像是哒哒的马蹄
周边，一片寂静
像摊在旷野的布匹
我担心这偌大的布匹，会不会
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点燃
● 怀念
不止有一道光柱击中我，因为伤痕
累累的身体
落寞的水面，遍布波纹
那些波纹不断地破裂
又不断地涌现
而天空写下一个又一个孤单的文字
想起一块月亮,它带有火焰
久久不曾熄灭
而光芒，穿透了厚厚的忧伤
许多年以后
它在我怀里余温尚存
□ 墨指含香 1首
● 落
膝头放着
一本《百年孤独》
坐在树下
日渐稠密的叶子
被风吹得像部发报机
妩媚在草地上玩耍
她时而低头
时而奔跑
好像新的事物被发现
带来行走的快乐
下雨了
雨击打叶片
滴在头顶又滑落到纸上
我无法关闭
体内的滴答声
一个字因溺水而尖叫
妩媚，还在草丛中寻觅
我向叶子更稠密的地方挪了挪
多么希望自已是她
走在时间的灰烬里
不知道恐惧
注：妩媚是一只金毛狗
□ 沈厚明 4首
● 游药物馆
我们都有病？不信你看
射干、芍药、麦冬……长得多好
曼陀罗叶子里的绿
几乎要滴下来
洗药池边，池水的象征意义
大于实用。时间被分成
两部分：一边是大学四年的
青春、朝气、阳光与友情
一边是匆匆飞过的二十年
我们没有反抗。
“这么脏的池水，洗出的药草
能用吗？”
“做做样子。”
显然对话在掩饰我们不需要的东西
穿长廊、绕朱阁……华佗死于非命。
这儿不可能
是句号。明或暗的光线
与肉体交换，当走出
药物馆大门：我们已不再年轻
我们已跨入知非之年
● 看戏楼
舞台己空。
这里的三国，是旧的
络绎不绝的游客
像是它遗存的
一句台词
庭院中的树木估计是新栽的
反差的色彩
一个需要身份认定的我们
表面上站在台下
实际上早已登台亮相
每个人都可以走到舞台中心
吼它两嗓子
历史的遗产，就在那儿
在血管里流淌
无法拒绝，只好善待
他妈的，这个被惯坏了的
臭小子，它需要
英雄主义的营养
譬喻温酒斩华雄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阴谋、冲突、和解
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一部会继续演下去的三国
● 钻曹操地下运兵道
这里是一代枭雄的起点。
作为一名写作者:他，排兵布阵
一个帝国;我，如何
谋篇布局，写出一首诗
现在我就深入
地下，去学习这门手艺
并希望找到真相
我面临最大的困惑，来源于
这些古老的砖头
灰黑、残损、携带着
特有的温度，它们保持
事物的平静、无辜
我可以触摸，细数
砖与砖之间形成的裂缝
如同安放人生——
现实与理想留下的空白
一旦组合，就显示出
人性的多样性、繁杂性：
攻与防、善与恶、丑与美
我迷恋它的结构。
在远离喧嚣的暗道里
能否完成自我？
找到通向诗意的出口
我不断告诫自己：
每一处陷阱
都像诗中的一个虚词
四两拨千斤
都能够撬动这个世界
● 赏建安文学馆
这些悄悄渗入体内，究竟
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
不是金与银，也不是铜和铁
我能说出的，只有：
“风骨，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
这一切。
大地、苍茫以及他们①
勃勃的雄心
——挂满墙壁的苦难。他们汇聚
曹氏门下，如北斗照亮了
汉魏的天空
这是诗的胜利？
墙没有回声。或者说，在这里
万物平等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从《短歌行》、《七哀歌》
……到《登楼赋》……我还需要
继续欣赏下去吗?
我停在时间的某个点上。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
伟大诗篇
我在我的时代
当端起饭碗，放下
筷子之后
我明白应该怎样去书写
在诗中，需要养育一颗野心
要有一股“拨乱反正”的气概
在与现实的较量中
一边忍受喧哗，学会分身之术
一边按捺住自身的浮躁
像他们一样，用词语
去建造丰功伟绩
注：①他们指建安七子。
□ 郑文斌 6首
● 事实（19891201）
事实上
一只禽潜伏在我的指掌下
一头兽沉睡在我的牙齿间
事实上
一些准确的叶子
遮住了每个人
● 爱情之二（19900306）
我们只不过是
两个孩子
穿着大人的雨鞋
在雨中相遇
不要用大理石的言语
围困我
不要用糖果的芳香
雕刻我
● 钟声（19900802）
我惊觉小齿轮又转动了一格
头上的树叶又被偷走了一叶
我看见我的生命将走向永恒
胸中的温度计开始悄然下跌
我呆立在咔嚓声中
搜寻身外、岁月之外的真理
我以何种姿势告诉你呢
秋天，秋天来了
● 接近阳光（1990）
渴望接近阳光
皮肤站起露出眼睛
脊背从暗处
伸出头来
手掌也张开嘴
俯仰在白纸上
它们的声音
如狗在石头上翻身
在膝板上一再翻开履历表
一再看着鸟飞过
一再地
跟着阳光移动
● 星星（19901209）
在那星星
骏马似的星星
成群升起的地方
明净的秋水
从
天
空
撒
下
● 风吹向夏天（19930814）
风吹向夏天，
赶走了热气，
带来了清凉。
风吹向夏天，
风从缝隙里出来，
风吹到了劳动者身上，
风啊，你吹对了方向！
□ 杨四五 5首
● 玉兰
天底下大部分玉兰
砸在了
大卫的身上
只有清风中小小的一朵
落在我的怀中
满城的灯光算不了什么
只是轻微地，区分了暗夜的局部
我怀中的玉兰
在烈阳升起的时候
伴随我的影子
从海鲜酒楼
巨大的阴域里，走出
● 小静
绿衣姑娘从西山走到水边
粉衣姑娘从水边到中央
阳光下，蜻蜓对一个人的自嘲
心生怜悯。它落在绿衣姑娘的肩膀
它落在粉衣姑娘的头上
它看不见她们打湿的衣裳
它看不见水中洁白的手臂
当她们俯下身来，一个人截住
无尽的空虚
● 纸飞机
她说她只有五岁，没有哥哥姐姐
没有弟弟妹妹
她想要一架直升机
一只火箭，一只战斗机
我一一折了。她说她只有五岁
还要一架直升机
一只火箭，一只战斗机
我一一折了。他说他只有五岁
爸爸。我一一折了
又一一拆开
● 穿过橙子
那么多的橙子，也寻常般地黄了
我可不可以拿在手上
只看看。我可不可以闭上嘴巴
扔开篾筐
我可不可以让它们在枝头，萎缩
返青。一只青橙子
至少还能吹吹风，还不那么沉重
● 太阳
如今你隔离炽烈的火焰
沉默于水晶
你躺在老龙的尸骨上
闻听喧哗的光芒
这些光芒，密集，夸张
这些光芒，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没有人三呼万岁
没有人轻易跪倒
你沉寂得越久
天空越发平常
□ 陈光宏 10首
● 出租屋里的两口子
男的嚷：又买的化妆品，是不
你她妈把脸擦白喽好找野汉子，是不
我让你买，让你擦
门帘一挑，一个包裹飞出来，乒地一声
有女人的尖叫和撕打声传出
散了头发的女人抹着眼泪跑出来
从包裹里拣出碎玻璃瓶子
300多啊，买给你治风湿的药酒
看也不看就砸了
还他妈的冤枉人
那你不早跟我说
跟你说，你会舍得
你能答应
● 愿望
51岁的农民李大勇
肝癌晚期。医院不留院了
只好拉回家
家人问他有啥愿望没
他想了半天，最后说：
给我买身西服吧
以前，一直没舍得买
火化前，他媳妇摸着那身笔挺的西服
哭得像个泪人：
苦人啊，这辈子做牛做马
下辈子，咱要像个人
● 突然想到了一头猪的命运
记得小时候，一进腊月
母亲就给喂了一年的仔猪做好吃的
菜帮子拌米糠，掺玉米面煮糊糊
猪吃食时，母亲总要掐掐它的脊梁背
量量膘肥。那时候
我当然预感到了一头猪接下来的命运
今年，老板又承包了一项工程
开工典礼那天，请我们大吃了一顿
看我瘦弱，随手捏捏我的肩膀
试试软硬。那一刻
我再次想到了一头猪接下来的命运
● 一群芦苇
一群芦苇昂首阔步地走着
因为数量众多，它们大声说笑
因为脚步轻快，它们掀起了一阵风
有时，它们也步履蹒跚地走着
仿佛肩上这片广阔的天空无比沉重
好像草跌倒了，就会弄撒一片风雨
它们从尖尖角走到了郁郁葱葱
又从郁郁葱葱走到了白发苍苍
望着它们摇摇晃晃的身影
我羞于说出：它们的足下丝毫未动
● 草命
就像羊躲不开鞭子的统治
草也摆脱不了绳子的束缚——
生长时，绳子系在脚脖子上
像大地手中的风筝。割下来
同样被捆着尸体、扎着灵魂
我给它们松绑，还会被人捆上
只好塞入灶坑。不想将其焚毁
只是实在想不出，还能怎样
解放它们——
● 雾
上苍一定发现了人间不少的错误
否则，不会用云的橡皮反复擦抹
这里的悲哀在于：再多的卑微糊上了眼睛
仍然被人视而不见——
● 土里总有手往下拽我
该死的土地，已经拽下去了好多人
它吃人从来不吐骨头
我们耕种，其实是在和土地进行战争
我们流着血汗拼着力气和它抢粮食
我常常前脚着地，后脚快速拔出来
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它死死抓住
村里人打降生起，就像青蛙一样蹦跶
有人被拽入了虎口；有人蹦进了城市
剩下我和一些人留在原地
尚未蹦出它的掌心——
● 在龙泉寺
这里是佛的家。一阵诵经声，取代了
市井的嘈杂；一个低首合十的人
打败了老板
在大殿上，在佛像前
一些人被世俗欺负得不成样子的慈悲
一下子找到了靠山
人世间，我从未见过神
但在人们虔诚的目光里
我却看到了它的光芒
走出寺门。竟发现每个善男
都像罗汉；每个信女
都似观音……
● 平原躺着
群山走到这里，倒下了
石头走到这里，软化了
像母猪躺着，露出奶头，奶着幼崽
平原躺着，从根茎挤出粮食，哺育生灵
成群的砖瓦兽摇着炊烟的尾巴
它袋鼠般的怀抱搂着牛羊、鸡鸭、庄稼人
众神走到这里，歇下了
死亡走到这里，亮出了唢呐的喉咙
如果你看见树木倾斜，众草飘动
那一定是平原爬起来了，在奔跑——
● 苇泊的天空
越是不给好脸
人们越是仰望
什么都没有，却凝聚了多少
沉重的祈盼和梦想
这里，草的脖子，比其他地方草的
脖子，抻得都长——
□毒蝶飞 2首
● 回忆
雪在融，瓦在变黑
深夜冲印出
小幅的川南水墨
我一侧身
就会掉落几瓣梅花
粉红，妃红，胭脂，朱砂
越来越暗淡
睡意是一锭徽墨
我彻夜旋研
你的名字
顺着瓦檐滴下
● 牵牛花开
他踩着一地烂瓦片
在掀掉房檐的老房中走动
过不了多久
“十三间房子”这条胡同
会连同他曾经的卑微，一并消失
立夏的清晨，昨夜提前洒了几颗雨
让危墙下的牵牛花
集体疯狂
它们在废墟里
寻觅线索，支起老式留声机
循环播放怀旧的金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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